这是疫情后的第三个春节,“你回家过年吗”成为近日来我们办公室最常说的话,也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。
根据交通运输部预计,这个春节全国将发送旅客11.8亿人次,日均万人次。而疫情前的年春运期间,全国旅客发送量达到了29.8亿人次。消失的18亿人次背后,都有一个想家的故事。
哈尔滨的赵大爷在高铁站里短暂见到了从北京回来的孙女们。孙女们被直接劝返回京,否则只要出站,就得集中隔离14天。隔着廊桥,赵大爷把零食扔给孩子们,这可能是这个春节他们最近的一次“团聚”。
银川的一个女孩,因为回家要居家隔离7天,她打算和姐姐一起在北京过年,一开始遭到妈妈的嫌弃,“说如果我隔离会耽误她事情“,但后来妈妈得到准信女儿不回家了,在电话那头说着说着就哭了。
浙江宁波的一位网友曾像大多数人一样担心过年不能回家。某个早上,他接到宁波防疫办电话,对话那头说:“我看到你的机票信息,记得要做48小时核酸,路上做好防护,欢迎回家过年。”
疫情这两年,故乡离我们已经不只是空间上的绝对距离,一句“欢迎回家”可以让故乡变得真切,一句“恶意返乡”则会让故乡变得陌生,当是否回家不能由我们自主决定,漂泊感就更加游离,萦绕心头,不能释怀。
隔着各种各样的防疫政策,大家的回乡里塞满了担忧、荒诞、期待、欣喜,历经波折和虚惊一场。回家的路很长,也可能很难。无论在哪儿过年,回不回家,最后都希望大家“新年快乐”。以下是我们征集到的来自编辑部和编辑部朋友们的返乡故事。
策划
每日人物编辑部
01“欢迎回家”
返乡难度:(有被暖到型)
阿鸡家乡:浙江金华
在编辑部的选题会上,当我讲到自己返乡应该毫无阻碍时,对上了同事们羡慕的目光。没错,我就是那个被“欢迎回家”的浙江人。
我也曾和同事们一样对能否回家感到不安,并且做了最坏的打算:留在北京过年。直到数日前,回家的日子临近,我给老家的防疫办打了一通电话,询问起北京返乡的要求。那是一个傍晚,接电话的是位讲话温吞的男士。大概是接了好几通电话,他反应有些迟缓。
“请问我从北京朝阳区回家有什么政策要求吗?”我问。
“你带48小时核酸检测报告就行。”隔了几秒,他才回答。
“没有了吗?”我有些难以置信,继续追问。
“哦,你得是绿码啊。”他似乎才想起来。
“那肯定,这就行了?”
“只要你码是绿的,那就是安全的。对了,记得要去掌上武义app上报备。”
我立马搜索起app,忘记了回答,电话两头安静了下来。几秒后,似乎是为了缓解沉默,电话那头突然飘来一句:“就这些了,路上注意安全,欢迎回家。”依然是温吞的语气,没太多起伏的语调,却一下扫除了我先前所有的担心。
写下这段故事的这天已经是1月26日,因为害怕政策有些变化,我又一次拨通了老家防疫办的电话。这次接电话的是个语速飞快的男士,整通电话打了不到一分钟,对方听说我来自北京朝阳区,只说了短短数字:“只要你是绿码,有48小时核酸检测报告就可以了。”
我放心地挂了电话,耳边传来“嘟嘟嘟”的声响,但好像每一声似乎都在说“欢迎回家”。
一只栗子家乡:黑龙江牡丹江
我特别想回家,从十一假期开始,我就特别想回家。
我是牡丹江人,在咸阳工作。这是我第一次,一个人在一座陌生的城市,去做一份新的工作。公司里有很多当地人,平时大家说话,说嗨了就都用起方言。每当这时,我一个东北人,啥也听不懂,只觉得特别想家。我本来打算十一假期回家的,但先是咸阳附近西安这边疫情反复,紧接着又是老家附近的哈尔滨有确诊病例,我只能退了回家的机票。
1月20日,是咸阳恢复正常生活的第一天,公司开始正常办公,出租车正式上路,菜场正式营业。而距离我上一次回家,已经过了半年多,我脚上还穿着春秋的单鞋,想对家人说的话也已经攒了小半年。于是我立马买了当晚11点多的高铁票,决定回家。
这是一段很长的回家路——我要从咸阳坐火车去兰州,再从兰州坐飞机落地哈尔滨,最后从哈尔滨坐火车回牡丹江。
20日的后半夜,咸阳飘起了雪。去车站的路上,有一个场景让我印象深刻——一个妈妈跟自己的孩子说:“你快看,鹅毛大雪!”当时空中下着一些小雪花,作为一个临近雪乡的东北人,我就想:“等着我明天到了家,才能见到什么是真正的鹅毛大雪。”
但是,在我第二天早上8点多到达兰州的时候,我收到了下午去哈尔滨航班取消的短信。看到消息的那一刻,我坐在兰州火车站里,看着人群来来往往,就觉得特别焦躁、特别疲倦。但我一定要回家,我又看了看航班,晚上6点还有一班飞往哈尔滨的航班,不过要经停锡林浩特,要回家没办法,我立马改签了。
因为改签,我在兰州机场的时间一下子变成了8个小时,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电影《建国大业》,我连着看了两遍。其实我内心很不安:想着会不会像上个十一一样疫情突发,我被困在兰州,咸阳也回不去了,哈尔滨也去不了了。
一直担心到晚上5点多,我顺利登机后,才再一次感到回家的兴奋。飞机上,我还遇到了一位花臂大哥——一个纯纯正正的东北人,会热络地搭话,说起话来是一嘴我熟悉的大碴子味。我们从聊过年,聊到他的生意,聊了一路。后来,我在越来越多的地方听见了东北话。一位机场大巴司机检查行李箱时,对着人家南方姑娘说:“你这行李箱不用贴牌,好硬(好认)!”一个东北小伙把自己身份证上交之后,看见我的还攥在手里,连问:“这身份证咋搁你手里?咋没人给你收?”
等到上了去牡丹江的火车时,已经是22日半夜两点多。可能因为不再担心回不了家,我一觉睡得非常踏实。1月22日一早,快到站前,我被列车员摇醒了。我看了看窗外,是我熟悉的那个东北,那个雪,白茫茫的一片。
车到站,车门打开后,干燥的冷空气吹来,真是一股熟悉的、该死的寒冷。出了站,我看见了我妈,半年没见我,她喊出的第一句话是:“你咋穿了秋天的鞋子回来?”然后我爸问:“先回家,还是吃早饭?”那时,我心里非常暖。
▲到达牡丹江老家后看到的白茫茫雪景。图/受访者提供
02“回家了,但没完全回”
返乡难度:(历经波折、结局还算圆满型)
小船家乡:河北秦皇岛
这趟春节回家,我一度觉得自己回了,又好像没回。
我是海淀出现确诊病例的第二天回家的。车票是很早就买好了,一直提心吊胆到1月15号,回家的前一天晚上,微博、高德、支付宝忽然同时弹出消息:海淀确诊1例阳性病例。
我立马给老家的疾控中心、火车站打了好几个电话,得到“不会劝返、无需集中隔离”的答案时松了一口气。整个15号晚上,我都在倒计时:现在是晚上8点,我是16号下午2点到秦皇岛,18个小时,返乡政策应该来不及变吧?
好在,第二天出站畅通无阻,只查验了核酸证明和行程卡。可回家刚放好行李,社区电话就来了,那头说我还是要居家隔离14天,要求一人一户隔离,没有执行条件的话,去酒店集中隔离。
当时,我爸妈还在外面,接到电话时急急忙忙赶回来收拾东西。但最终,爸妈没到,社区的人先带着门磁到了,我爸妈就这样被隔离在了自家门外。
其实,我妈是期待隔离的。她一度盘算,隔离后就可以不用上班了。她甚至给社区打电话,表明自己接过站,也需要隔离。不过,社区拒绝了她。于是,那天下午4点多,我妈满脸笑容地结束值班回家准备隔离,4点半,又苦着脸回去上班了。
而我开始了为期14天的独居生活。独居开始,我才知道我对这个从小住到大的“家”有多么不熟悉:分不清生食菜板和熟食菜板,不知道新装的升降衣架怎么用,不知道卫生纸被放在哪个橱柜……开始两天,我甚至没发现鱼缸里有鱼,直到被家人提醒喂食才知道,我不是这个家唯一的生命体。
独居的几天,回家这件事也失去了意义。对我来说,过年回家最大的动力就是见见爸妈,陪陪老人。但是还没来得及去姥爷家串门,就被隔离在家,连爸妈也搬出去住了。我的奶奶不是一个擅长使用新技术的人,她是在知道我要被隔离之后才学会的视频通话。开始隔离的第一天,我和她隔着屏幕短暂地聊了几句。以前在北京时,我们通个电话,她就很满足,可如今我在家了,还要隔着手机,她觉得别扭。
所幸,1月26日,我接到了“解除隔离,改为健康监测”的通知。在家里见到爸妈那一刻,我终于有了“回家”的真实感。
李易家乡:黑龙江大庆
回家这件事,不仅需要运气,还得和时间赛跑。
临到年底了,北京有了疫情,我就很担心不能回家,因为我碰巧住在海淀区出现病例的马连洼街道。1月23号,我给老家街道打电话咨询,他们听说我是北京海淀区马连洼街道的,明确告诉我需要7天居家隔离,一人一户,我给用于隔离的那套房子所在街道打电话,也得到了相同的答案,都是区一级防疫部门定下的规矩。
隔离是必须的,我一寻思,那就赶紧回家,正好初一解封。我公司领导听说了,也给我们这些家在外地的员工批了居家办公,我就立马买了机票,24号去做核酸,25号飞大庆。
巧的是,就在我赶飞机途中,我看到黑龙江防疫指挥部公布了最新防控措施,我属于中高风险地区所在地市的其他县区抵返人员,只需要7天居家健康监测,不用隔离。我就很开心,路上就给街道打电话,但他们说并没收到上级指示政策有变化。期望落空了,但我还是得回。
我有点不甘心,在机场候机的时候,我又给大庆市长热线打电话,对方说按照所在区防疫办的政策执行,我接着就给区里打电话,但是打不通。忐忑不安地上了飞机,几个小时后,我顺利落地,回到家乡心情也好了一些。登记完,做了核酸,就被我爸接回了要隔离的那套房子里。
当晚,打给区防疫办的电话接通了,那边承认,确实是7天的居家健康监测,但他们实行的“居家监测”,就是一人一户贴封条,做四次核酸。第二天,街道的人上门贴了封条,我就一个人待在空空的房子里。以前有句话说“上班像坐牢”,当时我觉得,在隔离的家里工作才是真的坐牢。
这种感觉挺难熬的,我坐不住,又找出了黑龙江省级防疫部门的电话,想问问不是说“坚持全省‘一盘棋’,不得随意加码、层层加码”“前期规定的管控措施与通知不一致的以本通知为准”吗,但省里的回应却是“具体问题找市里解决”。
省说市里管,市又说区里管,区里说“居家监测”就是这样,街道的人只能照办,我无奈了,彻底打消了解除隔离的念头,只想安安稳稳度过这7天,祈求中间不要出什么事情,增加隔离天数。
我隔离的房子平时是没人住的,在我回家之前,我妈已经在这里给我准备了饺子,有冻好的,也有煮好的,让我第二天起来煎,冰箱里还有羊肉卷、丸子、火锅底料、火锅蘸料、一些速食,桌子上有我爱吃的各种零食,牙刷毛巾都是新的,煤气、热水都开着,还是让我感受到家的温暖。
我爸这几天总会送一些好吃的,我拿绳子吊上来,比如柿子炖牛肉。本来他们囤了不少好食材,想年夜饭吃,但按时间,我要在这个离我爸妈只有几公里远的地方,一个人度过除夕,和大半天初一,心里挺不是滋味。转头一想,比起那些被劝返的人、回不了家的人,我已经很幸运了。
▲图/《中国新年:全球最大盛典》截图
03“不确定性让所有人都人心惶惶”
返乡难度:(观望、不停地观望型)
通兰家乡:甘肃兰州
回家这件事,被一种巨大的不确定性包围着。北京刚开始有确诊的时候,我还不是特别慌。后来有人陆续回家,他们就开始说各个地方政策一刀切,突然让我特别慌。每天都在微博小红书等社交媒体平台上,换各种关键词去搜,“回兰州”“北京回兰州”,刷最新的消息。那个时候兰州的政策写得非常模糊,就会有很多还没回去的人在那里各种问,“机场会不会把你带走?”“回家是什么政策?”所有人都很慌。
后来我在微博上看到有个人发了个